第57章變成劍的第五十七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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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變成劍的第五十七天
“唔, 小殿下。你怎麽來了？”
或許是殷子虛的目光過於執著，莫枝枝突然醒了過來，開口打了招呼, 還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。
“皇叔帶著叛軍圍了王城，想將孤等困死在城中。郝將軍是皇叔的細作，已經將城中糧草充足這一消息傳給叛軍，恐怕這一仗得提前了。”
殷子虛眼神深沈, 定定地看著莫枝枝，漆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見底的深淵，埋葬著許多不堪見人的心思。
他從來只恨自己還沒長大，但現在將自己的無力明明白白的攤在莫枝枝面前。
他像一個處於懸崖邊緣的人，僅靠著一縷絲線維持平衡, 絲線那頭的手隨時可能放開，於是他苦苦哀求著那只手。
別走, 救救我，我只有你了，我會死的, 拜托, 別放手……
他內心的世界搖搖欲墜，面容卻依然冷靜, 只有一雙眼睛透露著絕望到卑微的乞求。
“小殿下。”莫枝枝打斷了殷子虛突然源源不斷的陳述，面帶擔憂的伸手覆上他的額頭, 聲音輕柔的說道，“你是不是累了？”
她的聲音那麽輕、那麽溫柔, 仿佛她面前的不是這幾年來越發沈穩的大夏太子, 而是當年那個絕望又無力的孩童。
“對, ”殷子虛突然就不想問了, 垂下眼眸，聲音低沈，帶著一絲哽咽道，“我很累很累了，我真的好累。”
他知道怎樣的姿態才會顯得更為乖順，低著頭，睫毛一顫一顫，乖乖巧巧地湊近，小心翼地在莫枝枝腳邊坐下。
“唉。”莫枝枝無聲地嘆了聲氣，順勢攬過他的頭放在大腿上。
說實話，哪怕是過了三年，眼看著從十歲稚童慢慢向她所熟悉的大師兄轉變的小太子，她還是很難將兩人聯系在一起看待。
大師兄是永遠靠譜、永遠處於保護者和管教者的地位，而小太子，雖說較同齡人更為成熟，但畢竟還是一個孩子。
莫枝枝當然不會在意一個小孩子偶爾撒嬌的親密舉動，也很難對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孩子產生什麽避險的想法。
而殷子虛當然不會提醒她這一點，只有她身邊沒有別人出現，暫且以這種模式相處又有什麽不好。
所以一應大臣進門的時候，二人的表情都很自然。
此時城中大臣們幾乎都已得知叛軍圍城的事，來的這一批更是殷子虛精心挑選的純臣和忠臣，此番一進門，見到的景象就是他們的新君枕著女子大腿，不由得有憤憤之色。
殷子虛難得與莫枝枝親近，因此很是珍惜這樣的機會，但非常時期，眾臣來找他，定然也有要事問，所以不得不起來。
就是這樣他也直到大臣們進了門，莫枝枝輕輕推了推他的頭，這才不情不願的起了身，略略一點頭當作打招呼，朝其中兩人道：“國師、太師，你們來了。可有什麽疑問？”
莫枝枝見眾大臣都在，朝殷子虛說了一聲邊走出門去，殷子虛本想挽留，顧及到大臣們的眼光也只得停下，臉色更臭了。
你們這幫迂腐夫子，最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稟報。
察覺到殷子虛心情不悅，國師和太師對視一眼，兩人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一絲凝重。
怎麽，國師你也來了，您不是一向超然世外的嗎？
過獎過獎，太師您也是為那件事來的？
正是正是，沒想到國師也有如此家國情懷，要不您先說？
不了不了，還是您先說。
要不一起說？
那就一起說，如此殿下也能更重視。
短短一息之間，二人目光交鋒，一陣謙虛後，國師先收回目光，淡然朝殷子虛拱手，國師也反應過來行了禮，二人一同開口。
“微臣夜觀天象，陛下擬下文書昭告天下！”
二人的聲音重合，聞言很是驚訝地再次對視。
“你這無知方士！叛軍兵臨城下，你竟還敢攛掇著殿下沈迷女色！”
太師一改往日敬重的態度，對著國師破口大罵，聲音充滿不可置信，簡直是愛豆塌房粉轉黑的現場，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。
而另一邊國師被他罵的滿臉通紅，但並無半分羞慚，反而也很驚訝，滿臉寫著錯當白癡為知己的無語，當場反口譏諷。
“你才是無謀武夫！老夫早說過陛下乃天命所向，先帝已逝，陛下自然是這天下之主，哪裏還需要什麽文書！”
“蠢貨！如今局勢，叛軍圍城，唯有殿下登基後親筆寫下文書，團結諸侯，方能剿滅叛軍！”
“白癡！諸侯割據，由來已久，本身亦非沒有反叛的想法，屆時諸侯剿滅叛軍，便是分割王城之時！”
“即便如此，國師又有什麽好辦法能夠拯救大夏，難道是靠著一門好姻緣？小老兒倒要看看這所謂的姻緣是和哪位有著經天緯地只能的奇女子！”
“不然你以為老夫特地說這個做什麽！”
“帝星式微，又有群星環伺，其中幾顆光芒幾乎超過帝星，但此時帝星一旁突然出現一個未知的星辰，對帝星有輔佐之勢。”
“老夫夜夜占蔔，終於得到啟示，這一顆福星，正應在陛下的姻緣上！”
“呸！你這個半吊子的神棍，又來講什麽天命！這些年你在我大夏朝騙吃騙喝、胡說八道講了多少預言！有哪個是真的實現了！難道真有什麽天命，還能逼著我大夏天子去賣身救國不成！”
太師氣得幾乎開始噴火，口不擇言地怒罵著太師，太師也不甘示弱，一句一句回懟，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。
國師認為既然有解救大夏的方法，為何不能一試，太師則不信他說的話，而且這樣會侮辱了殷子虛。
從太師和國師的往來罵戰中，殷子虛後知後覺的察覺出國師口中所說的姻緣福星指的是聖女，也就是說，是莫枝枝。
對此殷子虛很想說，他真的不委屈，如果這樣是侮辱，他寧願多受一點也沒關系。
“你到底為什麽就不同意呢！殿下與聖女在一起有什麽不好，怎麽看婚姻裏都是男人占便宜吧！”
“你、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，我們殿下他還是個孩子啊！”
“行了！”殷子虛滿臉黑線，在二人越吵越上頭，即將說出更破廉恥的話之前阻止了二人的罵戰。
帝王一怒，浮屍百步。雖然殷子虛還未到這種地步，但他對臣子一向是和藹的，越是溫柔的人發怒就會越可怕，臣子們被這樣的反差嚇到，烏壓壓跪了一地。
正在爭吵的兩人體會更深，他們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太子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，他將是天子，是這大夏最尊貴的人。
待臣子們跪了片刻，殷子虛才幹咳一聲，道：“那個，國師說的姻緣一事，可是真的？”
“千真萬確，微臣不敢欺騙陛下！”
殷子虛忍不住嘴角勾了勾，他當然不會利用婚姻把枝枝困住，但既然天命如此，是不是枝枝就不會走了，會一直陪著他？
接下來商議的便是一些排兵布陣的事。
知道在此時不想著逃跑，還能趕過來和他商議的都是忠烈之士，殷子虛就選擇性地挑了一些他的後手講給他們聽，並讓他們可以適當透露一些給城中百姓。
這樣一則可以打消城中的恐慌氣氛，另一方面他的布置雖說大致安排好了，但能多一些人手，也能多一些周轉的餘地。
莫枝枝並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，她能不再以透明的樣子出現、還可以動用修為，就是犧牲了一部分神識的使用方式。
她在研究中發現了，她之前之所以不動用修為就不能被人所見的原因，大概是這個世界出於某種原因在排斥她。
對於這個世界來說，神識就是它判定一個人的描點，莫枝枝偽裝了一下自己的神識，作為代價就是輕易不能使用，不然隨時會被察覺。
被一個世界排斥會怎麽樣莫枝枝也不知道，但推測來講，無非就是抹殺和驅逐兩種可能性。
她總不能冒著被抹殺的危險去賭。
“談完了？”莫枝枝輕輕合上房門，問道。
“嗯。”殷子虛點點頭，眼神有些躲避，“按照計劃，兵力已經布置好了，本來打算過幾天再進攻，但現在不得不提前進攻。我已經傳消息給武成侯了。”
莫枝枝對他的眼神回避有些在意，不解的歪歪頭，但很快就被他話中的意思轉移了註意力，她皺皺眉頭，走到書桌前坐下。
“武成侯之所以願意出兵，無非是覬覦制造那兩千死士的方法。他今日能助你消滅你皇叔的部隊，來日就能對你背刺，我不覺得他值得信任。”
莫枝枝把話說得很明白，並沒有顧及殷子虛的地位，但殷子虛也不以為意，他今日所成就的一切，本就是她所賦予的。
“我不會給他這種機會的。”他頓了頓，接著說，“而且不是還有你在麽？那兩千死士，也是多虧了枝枝你的丹藥。”
莫枝枝看他一眼，沒說什麽，心裏有些失望，但也沒有說什麽表現出來，只是不讚同的說道：“我給你那些丹藥，是能夠提供凡人體質的。你把它們給誰用我不管，但那兩千死士，雖說戰力非凡，但也終究是血肉之軀。”
殷子虛知道她是不高興了，她一直很反感戰爭這一回事，殷子虛能看出來她原先生活的地方肯定十分和平。
不然亂世中的人，哪裏會那麽在乎生命的流逝呢，尤其是戰爭中死得最多的士兵。
他只是安慰地說道：“枝枝放心，我保證絕不會制造無端的殺戮。但亂世之中，戰爭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停止戰爭，如果沒有這些抱著必死決心的士兵，死的只會是更多的百姓。”
“但是都會結束的，我向你發誓，我大夏的每一個將士，只會死於保護身後的百姓。”
莫枝枝笑了笑，點頭稱是，沒再說話，心中嘆了口氣。
再等一段時間吧，等這一戰過去之後。
戰爭沒有持續很久，提前有所準備，又有武成侯的出兵，攝政王的軍隊出乎意料的敗得很快，幾乎讓見過攝政王把持了大夏朝多年的臣民們有些驚駭。
百官奔走相慶，百姓議論紛紛，這一仗甚至沒有什麽實感，全程只在城外拼殺，無一百姓傷亡。
很快便有流言傳出，都說聖女是天降福星，庇護大夏和太子殿下，這才能夠平安的剿滅叛軍。
沒錯，莫枝枝在能夠被看見之後就撈了個聖女當，還在百姓中頗有些威望聲名，倒不是她想體驗萬人擁簇的感覺，而是國師在見到她以後高呼祥瑞、最後先皇帝強行封的。
說起來最開始的是趕鴨子上架，但後來莫枝枝每每看書看煩了出門散心，見到人間疾苦，有能幫的也常常會順手幫了，有一年遇到旱災，她用靈氣驅趕烏雲降下雨水，更是被奉為神跡。
但實際上也就是人工降雨的原理罷了，但對於百姓們卻是難以企及的神奇，只有國師見到此景，像是大受啟發，從此將莫枝枝引為知己。
說到國師，說來也怪，這個國師，沒有半分修為在身，身上也無半點靈氣，但神神叨叨講一些預言什麽的都還挺準。莫枝枝要查有關異常的典籍，也大多是從國師那裏翻出來的。
百姓中還流傳著一則軼事。
戰勝後，武成侯曾拎著長矛深夜闖入宮殿，欲刺殺年輕的太子殿下妄圖奪權，長矛刺出，睡夢中的太子身上卻發出一道渾厚的金光，武成侯當場便被擊飛出去，身受重傷奄奄一息。
而太子殿下醒來後，卻寬恕了罪過的武成侯，其寬容仁慈傳揚出去，讓臨近王城的幾個列侯心悅誠服，當天便上書表達臣服，恢覆朝貢。
這則傳言是真的，當天殷子虛在刺殺中逃過一命，處理好事情，第一反應不是慶幸和後怕，而是擔憂。
“枝枝，這對你有什麽傷害嗎？”
莫枝枝正在調配改容藥劑，她這幾年閑著沒事倒是把煉藥的技術琢磨出來了，殷子虛的話來的沒頭沒尾，但她觀察了一下留在他身上的保護咒也就明白了。
“沒事啊，就一個保護咒而已，消耗很小的。”
殷子虛好像是相信了，但從這天以後，即使睡覺也要拿上一把劍放在枕頭旁邊。
這之後殷子虛並未登基，反而保留著儲君之位，指揮著繼續光覆大夏朝的版圖，莫枝枝也一天天越來越沈默。
終於收覆了所有諸侯統領的城池，時間又過了兩年，殷子虛也長成翩翩少年的模樣。
最後一座城池，是靠近大陸邊緣的出雲城，這裏臨近深淵，莫枝枝一到此地就覺得不詳，而殷子虛一無所覺。
“枝枝，我們成功了。”殷子虛未脫甲胄便跑到莫枝枝身邊，卻見她凝視著遠處的山巒。
“那就恭喜殿下了。”莫枝枝淡淡道，眉宇滿是愁緒和不解。
“枝枝，你怎麽了，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嗎？”
殷子虛很著急，換做五年前的他，恐怕只能茫然無措的看著，但現在不同了，他是大夏的王，他有能力解決所有事。
所以他冷靜地輕輕握住莫枝枝的手腕，問道：“枝枝在想什麽，可以讓我知道嗎？”
莫枝枝回頭，撞進一雙滾燙的眼眸，她恍惚了一下，抽回手，突然問道：“殿下，你知道修仙嗎？”
殷子虛楞了一下，沈著道：“聞所未聞。只聽過天命所賦，修仙又是何物？枝枝為何問這個？”
莫枝枝咽了口唾沫，有些艱難地說道：“修仙，是指凡人通過修行能夠得到非凡的力量，修行到最高境界，能夠飛升成仙。這個世界，真的沒有修仙界嗎？”
殷子虛看出了她的緊張，知道這個問題對她非常重要，沈懇地回答道：“我從未聽聞有這種人的存在。非凡的力量，指的是枝枝所有的那種嗎？”
莫枝枝點點頭，臉色有些蒼白，她沒有註意殷子虛深沈的眼神。
殷子虛最終決定登基，莫枝枝作為聖女站在祭臺觀禮。
原本殷子虛想讓她來主持的，她怕麻煩拒絕了，但耐不住一手帶大（？）的小孩百般哀求，最終敲定了由國師來Cue流程，莫枝枝宣布最後一步。
走到最後一步之前，本應由國師列數太子功績，最後由莫枝枝宣布太子繼位。
所有人都等著國師數完，聽著聽著卻發現有些不對。
“太子殷子虛體恤百姓巴拉巴拉……巴拉巴拉，今日血孽已滿，立下祭壇，與深淵之主定下契約……”
“放肆！國師這老東西在說什麽，快阻止他！”
“天哪，他是不是瘋了！”
……
喧嘩聲四起，一片混亂。
該死的，他早該知道國師就是個瘋子！枝枝就在他旁邊，一定會有危險！
站在白玉廣場另一邊的殷子虛臉色陰沈，拔劍朝祭壇跑去。
莫枝枝的第一反應就是對國師下禁言咒，但她驚愕地發現沒用。
“是不是很驚訝啊，聖女殿下？你一定很想阻止我，但是沒有用了哦，深淵中沈睡的魔族即將被喚醒，所有人、所有人都得死！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國師湊到莫枝枝耳邊耳語，聲音透露著瘋狂。
混賬！
莫枝枝怒不可遏，她已經感受到了遠處的深淵中滾動著魔氣，這是她來到這裏以後頭一次遇見和修真界有關系的東西，但她實在沒辦法趕到高興。
封印即將打破，魔族出世，就這個沒有修仙界的世界，完全無法抵擋，不能讓他繼續下去！
莫枝枝伸手卡住國師的脖子，毫不猶豫地折斷。
國師蒼老的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上，仙風道骨的白胡子道人形象褪去，最後完全變成了一個難以言狀的怪物模樣，莫枝枝曾經見過的——正是和霍淩雲魔化時的原型一樣。
艹！莫枝枝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想吐露粗鄙之語。
殷子虛趕來途中見到這一幕，停了下來，皺著眉思考。
無論是國師突然發瘋，還是莫枝枝殺死國師，或者國師的屍體變成怪物，哪一件事都超出了眾人的閾值。
他們無法理解這一切，甚至有一絲懷疑是不是自己今天沒睡醒。
場景很快嘈雜起來了，尖叫怒罵有之，奔走逃躥亦有，殷子虛剛要制止，就看見了他永生無法忘記的一幕。
身著白裙的少女以常理難以解釋的姿態漂浮在空中，飛揚的發絲被陽光勾勒出金色的光暈，腳下是醜陋的怪物身體。場景詭異又可怕，但少女的神情冷漠又悲憫，目光中透露著一去不覆返的決然。
這樣的莫枝枝他從未見過，就像是她曾說過的羽化升仙一樣，這個人隨時都會離去。
即使不合時宜，殷子虛還是不可抑制地感到無能為立。
莫枝枝不再限制自己的修為，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人們的耳朵裏面。
“深淵中生活著一種名叫魔族的種族，它們外貌各異、有狀似植物和動物的，也有形似人類的，但周身都環繞著濃郁的魔氣。魔族具有神智，能夠偽裝成人類。魔族生性惡劣嗜殺、力量強大、以人為食，國師是個魔族混血，剛才破解了魔族的封印。不日魔族即將沖出深淵。”
“現在我會嘗試重新建立封印，同時會盡量傳給人類自保的力量。”
“但我需要所有人類的調動權。”
場上很快再次喧嘩起來。
“我們憑什麽相信你？”
莫枝枝冷冷地掃了一眼全場，聲音不大，卻輕松傳到每一個人的耳裏。
“除了相信我，你們沒有其他選擇。”
作者有話說：
下章回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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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唔, 小殿下。你怎麽來了？”
或許是殷子虛的目光過於執著，莫枝枝突然醒了過來，開口打了招呼, 還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。
“皇叔帶著叛軍圍了王城，想將孤等困死在城中。郝將軍是皇叔的細作，已經將城中糧草充足這一消息傳給叛軍，恐怕這一仗得提前了。”
殷子虛眼神深沈, 定定地看著莫枝枝，漆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見底的深淵，埋葬著許多不堪見人的心思。
他從來只恨自己還沒長大，但現在將自己的無力明明白白的攤在莫枝枝面前。
他像一個處於懸崖邊緣的人，僅靠著一縷絲線維持平衡, 絲線那頭的手隨時可能放開，於是他苦苦哀求著那只手。
別走, 救救我，我只有你了，我會死的, 拜托, 別放手……
他內心的世界搖搖欲墜，面容卻依然冷靜, 只有一雙眼睛透露著絕望到卑微的乞求。
“小殿下。”莫枝枝打斷了殷子虛突然源源不斷的陳述，面帶擔憂的伸手覆上他的額頭, 聲音輕柔的說道，“你是不是累了？”
她的聲音那麽輕、那麽溫柔, 仿佛她面前的不是這幾年來越發沈穩的大夏太子, 而是當年那個絕望又無力的孩童。
“對, ”殷子虛突然就不想問了, 垂下眼眸，聲音低沈，帶著一絲哽咽道，“我很累很累了，我真的好累。”
他知道怎樣的姿態才會顯得更為乖順，低著頭，睫毛一顫一顫，乖乖巧巧地湊近，小心翼地在莫枝枝腳邊坐下。
“唉。”莫枝枝無聲地嘆了聲氣，順勢攬過他的頭放在大腿上。
說實話，哪怕是過了三年，眼看著從十歲稚童慢慢向她所熟悉的大師兄轉變的小太子，她還是很難將兩人聯系在一起看待。
大師兄是永遠靠譜、永遠處於保護者和管教者的地位，而小太子，雖說較同齡人更為成熟，但畢竟還是一個孩子。
莫枝枝當然不會在意一個小孩子偶爾撒嬌的親密舉動，也很難對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孩子產生什麽避險的想法。
而殷子虛當然不會提醒她這一點，只有她身邊沒有別人出現，暫且以這種模式相處又有什麽不好。
所以一應大臣進門的時候，二人的表情都很自然。
此時城中大臣們幾乎都已得知叛軍圍城的事，來的這一批更是殷子虛精心挑選的純臣和忠臣，此番一進門，見到的景象就是他們的新君枕著女子大腿，不由得有憤憤之色。
殷子虛難得與莫枝枝親近，因此很是珍惜這樣的機會，但非常時期，眾臣來找他，定然也有要事問，所以不得不起來。
就是這樣他也直到大臣們進了門，莫枝枝輕輕推了推他的頭，這才不情不願的起了身，略略一點頭當作打招呼，朝其中兩人道：“國師、太師，你們來了。可有什麽疑問？”
莫枝枝見眾大臣都在，朝殷子虛說了一聲邊走出門去，殷子虛本想挽留，顧及到大臣們的眼光也只得停下，臉色更臭了。
你們這幫迂腐夫子，最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稟報。
察覺到殷子虛心情不悅，國師和太師對視一眼，兩人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一絲凝重。
怎麽，國師你也來了，您不是一向超然世外的嗎？
過獎過獎，太師您也是為那件事來的？
正是正是，沒想到國師也有如此家國情懷，要不您先說？
不了不了，還是您先說。
要不一起說？
那就一起說，如此殿下也能更重視。
短短一息之間，二人目光交鋒，一陣謙虛後，國師先收回目光，淡然朝殷子虛拱手，國師也反應過來行了禮，二人一同開口。
“微臣夜觀天象，陛下擬下文書昭告天下！”
二人的聲音重合，聞言很是驚訝地再次對視。
“你這無知方士！叛軍兵臨城下，你竟還敢攛掇著殿下沈迷女色！”
太師一改往日敬重的態度，對著國師破口大罵，聲音充滿不可置信，簡直是愛豆塌房粉轉黑的現場，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。
而另一邊國師被他罵的滿臉通紅，但並無半分羞慚，反而也很驚訝，滿臉寫著錯當白癡為知己的無語，當場反口譏諷。
“你才是無謀武夫！老夫早說過陛下乃天命所向，先帝已逝，陛下自然是這天下之主，哪裏還需要什麽文書！”
“蠢貨！如今局勢，叛軍圍城，唯有殿下登基後親筆寫下文書，團結諸侯，方能剿滅叛軍！”
“白癡！諸侯割據，由來已久，本身亦非沒有反叛的想法，屆時諸侯剿滅叛軍，便是分割王城之時！”
“即便如此，國師又有什麽好辦法能夠拯救大夏，難道是靠著一門好姻緣？小老兒倒要看看這所謂的姻緣是和哪位有著經天緯地只能的奇女子！”
“不然你以為老夫特地說這個做什麽！”
“帝星式微，又有群星環伺，其中幾顆光芒幾乎超過帝星，但此時帝星一旁突然出現一個未知的星辰，對帝星有輔佐之勢。”
“老夫夜夜占蔔，終於得到啟示，這一顆福星，正應在陛下的姻緣上！”
“呸！你這個半吊子的神棍，又來講什麽天命！這些年你在我大夏朝騙吃騙喝、胡說八道講了多少預言！有哪個是真的實現了！難道真有什麽天命，還能逼著我大夏天子去賣身救國不成！”
太師氣得幾乎開始噴火，口不擇言地怒罵著太師，太師也不甘示弱，一句一句回懟，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。
國師認為既然有解救大夏的方法，為何不能一試，太師則不信他說的話，而且這樣會侮辱了殷子虛。
從太師和國師的往來罵戰中，殷子虛後知後覺的察覺出國師口中所說的姻緣福星指的是聖女，也就是說，是莫枝枝。
對此殷子虛很想說，他真的不委屈，如果這樣是侮辱，他寧願多受一點也沒關系。
“你到底為什麽就不同意呢！殿下與聖女在一起有什麽不好，怎麽看婚姻裏都是男人占便宜吧！”
“你、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，我們殿下他還是個孩子啊！”
“行了！”殷子虛滿臉黑線，在二人越吵越上頭，即將說出更破廉恥的話之前阻止了二人的罵戰。
帝王一怒，浮屍百步。雖然殷子虛還未到這種地步，但他對臣子一向是和藹的，越是溫柔的人發怒就會越可怕，臣子們被這樣的反差嚇到，烏壓壓跪了一地。
正在爭吵的兩人體會更深，他們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太子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，他將是天子，是這大夏最尊貴的人。
待臣子們跪了片刻，殷子虛才幹咳一聲，道：“那個，國師說的姻緣一事，可是真的？”
“千真萬確，微臣不敢欺騙陛下！”
殷子虛忍不住嘴角勾了勾，他當然不會利用婚姻把枝枝困住，但既然天命如此，是不是枝枝就不會走了，會一直陪著他？
接下來商議的便是一些排兵布陣的事。
知道在此時不想著逃跑，還能趕過來和他商議的都是忠烈之士，殷子虛就選擇性地挑了一些他的後手講給他們聽，並讓他們可以適當透露一些給城中百姓。
這樣一則可以打消城中的恐慌氣氛，另一方面他的布置雖說大致安排好了，但能多一些人手，也能多一些周轉的餘地。
莫枝枝並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，她能不再以透明的樣子出現、還可以動用修為，就是犧牲了一部分神識的使用方式。
她在研究中發現了，她之前之所以不動用修為就不能被人所見的原因，大概是這個世界出於某種原因在排斥她。
對於這個世界來說，神識就是它判定一個人的描點，莫枝枝偽裝了一下自己的神識，作為代價就是輕易不能使用，不然隨時會被察覺。
被一個世界排斥會怎麽樣莫枝枝也不知道，但推測來講，無非就是抹殺和驅逐兩種可能性。
她總不能冒著被抹殺的危險去賭。
“談完了？”莫枝枝輕輕合上房門，問道。
“嗯。”殷子虛點點頭，眼神有些躲避，“按照計劃，兵力已經布置好了，本來打算過幾天再進攻，但現在不得不提前進攻。我已經傳消息給武成侯了。”
莫枝枝對他的眼神回避有些在意，不解的歪歪頭，但很快就被他話中的意思轉移了註意力，她皺皺眉頭，走到書桌前坐下。
“武成侯之所以願意出兵，無非是覬覦制造那兩千死士的方法。他今日能助你消滅你皇叔的部隊，來日就能對你背刺，我不覺得他值得信任。”
莫枝枝把話說得很明白，並沒有顧及殷子虛的地位，但殷子虛也不以為意，他今日所成就的一切，本就是她所賦予的。
“我不會給他這種機會的。”他頓了頓，接著說，“而且不是還有你在麽？那兩千死士，也是多虧了枝枝你的丹藥。”
莫枝枝看他一眼，沒說什麽，心裏有些失望，但也沒有說什麽表現出來，只是不讚同的說道：“我給你那些丹藥，是能夠提供凡人體質的。你把它們給誰用我不管，但那兩千死士，雖說戰力非凡，但也終究是血肉之軀。”
殷子虛知道她是不高興了，她一直很反感戰爭這一回事，殷子虛能看出來她原先生活的地方肯定十分和平。
不然亂世中的人，哪裏會那麽在乎生命的流逝呢，尤其是戰爭中死得最多的士兵。
他只是安慰地說道：“枝枝放心，我保證絕不會制造無端的殺戮。但亂世之中，戰爭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停止戰爭，如果沒有這些抱著必死決心的士兵，死的只會是更多的百姓。”
“但是都會結束的，我向你發誓，我大夏的每一個將士，只會死於保護身後的百姓。”
莫枝枝笑了笑，點頭稱是，沒再說話，心中嘆了口氣。
再等一段時間吧，等這一戰過去之後。
戰爭沒有持續很久，提前有所準備，又有武成侯的出兵，攝政王的軍隊出乎意料的敗得很快，幾乎讓見過攝政王把持了大夏朝多年的臣民們有些驚駭。
百官奔走相慶，百姓議論紛紛，這一仗甚至沒有什麽實感，全程只在城外拼殺，無一百姓傷亡。
很快便有流言傳出，都說聖女是天降福星，庇護大夏和太子殿下，這才能夠平安的剿滅叛軍。
沒錯，莫枝枝在能夠被看見之後就撈了個聖女當，還在百姓中頗有些威望聲名，倒不是她想體驗萬人擁簇的感覺，而是國師在見到她以後高呼祥瑞、最後先皇帝強行封的。
說起來最開始的是趕鴨子上架，但後來莫枝枝每每看書看煩了出門散心，見到人間疾苦，有能幫的也常常會順手幫了，有一年遇到旱災，她用靈氣驅趕烏雲降下雨水，更是被奉為神跡。
但實際上也就是人工降雨的原理罷了，但對於百姓們卻是難以企及的神奇，只有國師見到此景，像是大受啟發，從此將莫枝枝引為知己。
說到國師，說來也怪，這個國師，沒有半分修為在身，身上也無半點靈氣，但神神叨叨講一些預言什麽的都還挺準。莫枝枝要查有關異常的典籍，也大多是從國師那裏翻出來的。
百姓中還流傳著一則軼事。
戰勝後，武成侯曾拎著長矛深夜闖入宮殿，欲刺殺年輕的太子殿下妄圖奪權，長矛刺出，睡夢中的太子身上卻發出一道渾厚的金光，武成侯當場便被擊飛出去，身受重傷奄奄一息。
而太子殿下醒來後，卻寬恕了罪過的武成侯，其寬容仁慈傳揚出去，讓臨近王城的幾個列侯心悅誠服，當天便上書表達臣服，恢覆朝貢。
這則傳言是真的，當天殷子虛在刺殺中逃過一命，處理好事情，第一反應不是慶幸和後怕，而是擔憂。
“枝枝，這對你有什麽傷害嗎？”
莫枝枝正在調配改容藥劑，她這幾年閑著沒事倒是把煉藥的技術琢磨出來了，殷子虛的話來的沒頭沒尾，但她觀察了一下留在他身上的保護咒也就明白了。
“沒事啊，就一個保護咒而已，消耗很小的。”
殷子虛好像是相信了，但從這天以後，即使睡覺也要拿上一把劍放在枕頭旁邊。
這之後殷子虛並未登基，反而保留著儲君之位，指揮著繼續光覆大夏朝的版圖，莫枝枝也一天天越來越沈默。
終於收覆了所有諸侯統領的城池，時間又過了兩年，殷子虛也長成翩翩少年的模樣。
最後一座城池，是靠近大陸邊緣的出雲城，這裏臨近深淵，莫枝枝一到此地就覺得不詳，而殷子虛一無所覺。
“枝枝，我們成功了。”殷子虛未脫甲胄便跑到莫枝枝身邊，卻見她凝視著遠處的山巒。
“那就恭喜殿下了。”莫枝枝淡淡道，眉宇滿是愁緒和不解。
“枝枝，你怎麽了，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嗎？”
殷子虛很著急，換做五年前的他，恐怕只能茫然無措的看著，但現在不同了，他是大夏的王，他有能力解決所有事。
所以他冷靜地輕輕握住莫枝枝的手腕，問道：“枝枝在想什麽，可以讓我知道嗎？”
莫枝枝回頭，撞進一雙滾燙的眼眸，她恍惚了一下，抽回手，突然問道：“殿下，你知道修仙嗎？”
殷子虛楞了一下，沈著道：“聞所未聞。只聽過天命所賦，修仙又是何物？枝枝為何問這個？”
莫枝枝咽了口唾沫，有些艱難地說道：“修仙，是指凡人通過修行能夠得到非凡的力量，修行到最高境界，能夠飛升成仙。這個世界，真的沒有修仙界嗎？”
殷子虛看出了她的緊張，知道這個問題對她非常重要，沈懇地回答道：“我從未聽聞有這種人的存在。非凡的力量，指的是枝枝所有的那種嗎？”
莫枝枝點點頭，臉色有些蒼白，她沒有註意殷子虛深沈的眼神。
殷子虛最終決定登基，莫枝枝作為聖女站在祭臺觀禮。
原本殷子虛想讓她來主持的，她怕麻煩拒絕了，但耐不住一手帶大（？）的小孩百般哀求，最終敲定了由國師來Cue流程，莫枝枝宣布最後一步。
走到最後一步之前，本應由國師列數太子功績，最後由莫枝枝宣布太子繼位。
所有人都等著國師數完，聽著聽著卻發現有些不對。
“太子殷子虛體恤百姓巴拉巴拉……巴拉巴拉，今日血孽已滿，立下祭壇，與深淵之主定下契約……”
“放肆！國師這老東西在說什麽，快阻止他！”
“天哪，他是不是瘋了！”
……
喧嘩聲四起，一片混亂。
該死的，他早該知道國師就是個瘋子！枝枝就在他旁邊，一定會有危險！
站在白玉廣場另一邊的殷子虛臉色陰沈，拔劍朝祭壇跑去。
莫枝枝的第一反應就是對國師下禁言咒，但她驚愕地發現沒用。
“是不是很驚訝啊，聖女殿下？你一定很想阻止我，但是沒有用了哦，深淵中沈睡的魔族即將被喚醒，所有人、所有人都得死！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國師湊到莫枝枝耳邊耳語，聲音透露著瘋狂。
混賬！
莫枝枝怒不可遏，她已經感受到了遠處的深淵中滾動著魔氣，這是她來到這裏以後頭一次遇見和修真界有關系的東西，但她實在沒辦法趕到高興。
封印即將打破，魔族出世，就這個沒有修仙界的世界，完全無法抵擋，不能讓他繼續下去！
莫枝枝伸手卡住國師的脖子，毫不猶豫地折斷。
國師蒼老的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上，仙風道骨的白胡子道人形象褪去，最後完全變成了一個難以言狀的怪物模樣，莫枝枝曾經見過的——正是和霍淩雲魔化時的原型一樣。
艹！莫枝枝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想吐露粗鄙之語。
殷子虛趕來途中見到這一幕，停了下來，皺著眉思考。
無論是國師突然發瘋，還是莫枝枝殺死國師，或者國師的屍體變成怪物，哪一件事都超出了眾人的閾值。
他們無法理解這一切，甚至有一絲懷疑是不是自己今天沒睡醒。
場景很快嘈雜起來了，尖叫怒罵有之，奔走逃躥亦有，殷子虛剛要制止，就看見了他永生無法忘記的一幕。
身著白裙的少女以常理難以解釋的姿態漂浮在空中，飛揚的發絲被陽光勾勒出金色的光暈，腳下是醜陋的怪物身體。場景詭異又可怕，但少女的神情冷漠又悲憫，目光中透露著一去不覆返的決然。
這樣的莫枝枝他從未見過，就像是她曾說過的羽化升仙一樣，這個人隨時都會離去。
即使不合時宜，殷子虛還是不可抑制地感到無能為立。
莫枝枝不再限制自己的修為，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人們的耳朵裏面。
“深淵中生活著一種名叫魔族的種族，它們外貌各異、有狀似植物和動物的，也有形似人類的，但周身都環繞著濃郁的魔氣。魔族具有神智，能夠偽裝成人類。魔族生性惡劣嗜殺、力量強大、以人為食，國師是個魔族混血，剛才破解了魔族的封印。不日魔族即將沖出深淵。”
“現在我會嘗試重新建立封印，同時會盡量傳給人類自保的力量。”
“但我需要所有人類的調動權。”
場上很快再次喧嘩起來。
“我們憑什麽相信你？”
莫枝枝冷冷地掃了一眼全場，聲音不大，卻輕松傳到每一個人的耳裏。
“除了相信我，你們沒有其他選擇。”
作者有話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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